孤獨者的自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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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（圖／水瓶鯨魚） |
文／關懷寧
回望遙遠的童年，男孩踮起腳尖仰頭凝視細絮蒲公英朝湛藍的天空飄去，記起課堂上剛讀過的哥倫布。如果他困在一座不靠海的城市，會不會使勁打造一條船，絞盡腦汁從蜿蜒的街巷中，乘風破浪離去？
男孩太清楚被困住的苦澀滋味。至少在很長一段童騃歲月裡，他波光粼粼的腦海總策劃著好幾條航線。出走的航線。
逃。家。震耳欲聾的搓麻將噪音。煙霧瀰漫的空間。粗鄙對話。來來去去橫眉豎目的男人們。爭吵。錢。
18歲那年，他終於搬離了家，負笈北上求學，體現自由的歡愉。不比想像中快活，卻困難重重。在城鄉差距的界線遊走，在那道鋼索上表演，博取眾人的掌聲。
他急於打進核心圈子，撫落身上殘存的土味，產生認同感。
他拋棄口中天生的腔調，學習字正腔圓的語言。
他善用課餘時間打工，當戶頭的款項增長，便整筆提領換取一件件流行的名牌外套，或是限定版的球鞋。
因為一句話或一瞟眼神，他花整晚的時間反省，尋找待人處事的解答。
因為同儕間的排擠效應，他戰戰兢兢扮演某種類型的人物，強迫自己學會某些事並高談闊論；也因此獲得一紙入場券，在競技場安穩入座，冷血地貪看場中囚犯和獵物的激烈廝殺。
因為不安全感霸占，他變得更加獨立，變得虛與委蛇。卻也因為一位女孩，他開始研習戀愛這門課，希冀她溫柔的目光投射。
令他著迷的並非美麗，而是慷慨熱情的個性。她喜歡掛著誠懇的微笑，對所有人都好，完全迥異於班上那群態度高傲的主流團體。
沒有任何經驗，他用最原始而拙劣的技巧追求。沒有浪漫，沒有驚喜，沒有優勢，他傻傻把自己站成海岸線，鎮日守候她的晨曦和餘暉。
課堂上幫她占位抄筆記，網路上積極懇談與回應她的每一則發文與留言。等在宿舍送點心消夜，等在她身邊像隨從機警地服侍。他懂分寸，也懂察言觀色，每件事剛好做到界線邊緣，讓她不至於推辭或尷尬。
無止盡的單向輸出算是愛嗎？不是，但他心甘情願一點一滴交出去，讓犧牲換取幸福的片刻。她的回應一向友善，讓他不自覺編織起旖旎的未來，甚至想和她建立一個完整的家，那個他不曾擁有過的美滿又安康的家。
第一次邀約被拒，他不氣餒。密謀第二次、第三次，再拒，他濛上灰塵的眼像一層陰翳。第六次他便放棄，自知沒機會了，索性把心意收回，退到一般朋友的位置，也恢復獨來獨往的生活，專注念書，賺錢。
當大學課業結束，他握著畢業證書走過人潮擁擠的大廳，撐著傘茫然回到租賃的居所。吃力轉開老式的喇叭鎖，甩掉衣裳沾染的雨珠。這4年相遇的面容一張張閃過眼前，除了她，竟沒有其他笑臉烙印、儲存起來。
原來，他終究不適合都市啊，他踏過的世界和現實，早已背道而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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