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旅社
他們相遇時,兩人才20歲。
他住在台南後壁小村,家裡開雜貨店,那年跟隨父親到萬華補貨,晚上歇在販仔間。販仔間只有一張床,夏夜太熱,父親帶他到華西街見世面。她是查某間私娼,日夕接客,渾然不知天色變化。那天父子兩人喝過酒,各挑一個女人,她領著他到床上,但他無論如何就是不能,她安慰他說,下次你來,我免費給你多一節。
下回,他有備而來,兩人做了幾次,她信守承諾,他成了她的熟客,但並不常來。
5年後,他結了婚,但與妻子的性事不諧調,只要上台北,他仍然去找她。她教他如何輕觸女人的敏感帶,他在她身上,嘗試妻子所不願意的各種體位。
有一回兩人辦事時,分局一群幹員來臨檢,他跟著她爬上祕道,從一排娼寮屋頂逃走,逃到一條巷弄,衣衫不整的兩人相視大笑,之後兩人手牽手閃入一家旅社,她很豪氣地請客,兩人翻雲覆雨,結結實實做了幾回,她品嘗到少有的歡愉。
拿錢提議為她贖身
年歲過去,他的事業擴大,移居南部都會,已不需要來台北買貨。為了她,他仍然隔幾個月就北上找她。他曾經拿錢要為她贖身,但她不肯,她說反正嫁不了人,這一行也做慣了,強調自有打算。
華西街廢娼後,她頂了一家小旅館,也做黃的,釘上招牌「幸福旅社」。農曆春節,他特地來捧場,叫了一群小姐進房間,拿一疊紅包見人就發。她笑嘻嘻做生意,整棟房子春意蕩漾。
老婆兒子吵著分家
他們漸漸老去,他坐黑頭車來了,不再叫小姐,只央求她陪他聊天,兩人脫光了,相互倚偎的肉體都已鬆弛。她為他按摩,發現他肩背僵硬。他向她訴苦,自從老婆過世,兒子就吵著要分家。
後來,他減少為一年來一次,以後好幾年才出現。她守著旅社,也不染頭髮了。那一天下雨,他穿著一襲過時的西服進門,嘴歪眼斜,明顯中風過。兩人到房裡相敘,她聞到他身上的屎尿味,即領著他到浴室,徹徹底底洗刷他的身體。
很久沒有他的訊息,她心底懸念著。一日,一個中年男人坐黑頭車來了,她心中一緊,男人表情肅穆問她的花名,她點頭應答。男人遞給她一張訃聞,並說:「阮老輩交代,有一日伊哪過身,要專工放白帖給汝。」
楊索《物體系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