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知神在哪,但見人獨大」的鬼文化探索記

/文 /李祖杰部落格

 

 

天靈靈地靈靈,天地雖至廣,看似無稽之談的鬼神說卻俯拾即是,遍布古今中外稗官野史,擲筊卜筮民風之不朽更不消多懷疑。惜乎信者恆信,不信者恆不信,只因為,從不曾有德高望眾者於羽化成仙後,再次藉血肉之軀大復活,昂首重返塵世,對凡俗愚輩描繪神之國度的巍巍律令及悠悠盛景,究是多宏偉又不容逼視。

 

令人敬畏的神道寫真既無可考,相對位階僻處最低下另一極,據稱一片陰森森的鬼域實境之具體揭示,不也一樣飄渺?緣由亦跟「人死不得復生,何嘗有作古者還魂歸來現身說法,告訴活人往生後歷練了哪些不可思議的感官經驗」此理幾近雷同?

 

天地兩隅的神鬼,均受制於人之生死乃大自然不可逆的單向傳輸理性現象,無以在人間就地發展和演繹各自該擁有的言說邏輯,從而建構己身專屬的書寫系統,只得被動接受獨斷獨行的人,強加於兩者之上的狂傲妄論及乖謬載述。

 

適巧如夾心餅乾般,繫乎神鬼兩端的中介點,扮演文化買辦行銷掮客的人,以受託者之姿,全盤掠奪神鬼的發言權後,被剝削者應有的主體性不僅淪喪一空,甚且被人的權力文化所綁架,並同遭工具化,變成人的附屬品了。一頁頁的神鬼人交流史,充其量也只是一冊冊人類偽史的但書與附錄,雞肋和闌尾(appendix)罷了。

 

神或猶是神,但神權無限大之為用,及其不可被取代的聖像,自始即遭狸貓換太子,被野心家大肆侵權予以仿冒,蓄意張冠李戴成私人御用的獨裁者王冕。而其被迫替君權的不正當性變相背書之結果便是:啟蒙民運份子,喚醒改革意識,使兩者最終俱不敵民權巨浪之吞噬,統統敗下陣來,做夥臣服在挑戰者跟前。

 

幸虧隨狐假虎威之君權隕落至世俗平地的神權,仍在民權崛起的新時代,覓獲多如繁星的凡界代理人傳承香火,依舊得以訴諸形形色色各類宗教信仰的膜拜模式,照樣存活下去,泛神權掌握的虛擬power,亦未因此稍減分毫,反倒更受發揚光大了。

 

相較於意謂著「重生希望及祝禱許願」等正面價值不一而足,地位更是崇隆無比的神權,代表「毀滅災厄與詛咒懲罰」的鬼之印記,一直游移於人世最底層,既飄零不定又泊靠無門的悽惶際遇,可就悲慘多了。

 

即使超級偽善的人道主義者已高度進化至,矢志維護紅塵世界所有物種與生俱來的各式各樣天賦權利,被嫌惡的鬼,仍遭「不知生,焉知死」的跨國保育運動剔除在外。

 

鬼權之議本來就很荒唐,欠缺立足空間係天經地義,再合理也不過的事。但這麼一來,其刻板無趣的負面形像接連不斷地被汙名化個沒完沒了,也就永無止盡伊於胡底了。終於,鮮少有人願意認真思考,這個醜陋不堪,每每教人嚇破膽,聞之寒毛直豎的鬼文化帷幕之背後,到底有無暗藏不可告人的權力祕笈,亟待吾等花些腦筋拆碼解密呢?

 

鬼月鬼門開,好兄弟好姐妹們大舉從陰曹地府出關溢流,集體赴陽間急行軍自助遊的官式說法,已被部份學者證實為「純屬誤打誤撞濫獲民間採信的封建遺緒」(參見:http://udn.com/NEWS/DOMESTIC/DOM4/5776579.shtml),則沿此鬼面具周邊氛圍延伸出去的樹狀旁支,還充斥多少連篇鬼話,殘存多少鬼劃符似的人為操弄權力假象,一旦被識破後恐不值一哂,甚至根本不堪一駁呢?

 

神鬼人三位一體的「類人」文化縱橫觀,彼此高低有別的排序早已定位成局,不可能出現啥顛覆性的大逆轉與大突變了,最是等而下之的鬼,怕是比神更難逃脫人類基於自身利益的終極考量之故,一再以權力「隻手形塑神鬼論次文化」的宰制力了。

 

如是這般模糊的混沌真相,自有必要更進一步加以廓清,畢竟咱總歸是文明人嘛,理應多關懷弱勢者才對,而鬼不就是,在比諸神更強勢的人眼中,永遠無法翻身的最弱勢族群?

 

況乎,連孔子自己也說過「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」,可見鬼文化也是一門大學問,其可被鑽研的個別獨立性,亦帶著濃濃的資產色彩,重要性更絕不下於「集大一統詮釋霸權在一身」的人類文化,怎能任令居心巨測者恣意妄為呢?

 

而欲解構人所「杜撰」的鬼文化之偏差面相,大家不妨冒點險,來個知性之旅,從深入探討「傲慢的人怎會對形體虛無之鬼,懷抱那麼多莫名恐懼」此先天情結般,無可救藥的弱勢心理究如何形成開始,輕輕鬆鬆踏出第一步,俾重建「正確看待鬼月之閉合」的另類視角吧。
李遠哲曾說,他不相信有鬼,若真的有,他倒想摸摸看那是什麼玩意。

 

 

李大師的認知可能只對一半。

 

因為就其個人熟稔的實證科學而言,一個無法透過望遠鏡或顯微鏡此兩大極端型光學儀器的專業用途,在巨視與微觀的長期監控中,獲確認是果真存在的有形物體;也不能經由最精密的量測工具,於最先進的實驗室,被歸納出成篇累牘檔案如山的研究數據,並以之建立理論架構及預測模型,這樣子的東西算啥碗糕?

 

論證至此,李院長都沒錯。

 

不過本身亦充滿神祕色彩甚至權力光環的科學,自己也是在演化中備受凡俗之輩享樂慾望過度膜拜的偽聖物,而追溯其開宗立派的祖師爺,把疑似恫嚇眾生成性的鬼權之最大虛擬對手,同樣亦在蠱惑人心的西方神權給顛覆掉的達爾文,好像也不曾在其道不行乘桴浮於海的環球航行考察之旅中,於行船人的擺渡日誌或越洋田野調查報告上,載述任何有關鬼的進化歷程及跡證。

 

僅止乎驚天地,惜未全盤泣鬼神的「物種起源論」,竟獨漏對鬼之由來交代片語隻字,達氏大冒險歸來,嘔心瀝血留下的千古遺訓,也就明顯有了偌大一片空白,這塊斷不應產生的殘缺,出現在其傳世不朽的經典巨著後,又該委請誰來填補?

 

包括李遠哲在內,頭角崢嶸的歷屆諾貝爾獎桂冠得主,仍不見哪位自告奮勇的先驅者,主動向世人提出最具說服力的論述證據,幫大家釋疑解惑。

 

由是觀之,達爾文一時疏忽,力有未逮的「失職」之處,竟製造出數世紀來皆無可解的歷史懸案,或許也是科學界袞袞諸公窮畢生之志,迄今亦無以代行解答的天大謎團之一吧。

 

在神權萬歲的舊時代,達氏敢斗膽甘冒大不諱,勇於著書立說,挑戰威權神杖,卻對鬼權之實存虛有保持緘默,究是因兩百年前的人類視野猶受限於神權之宰制,俯仰天地間的俗眾思考和集體焦躁,盡皆殫精竭慮於怎麼從人神權鬥的苦戰中儘速勝出,俾還政於民,根本無暇他顧鬼鬼祟祟的無影者與己何干焉,才輕率縱鬼歸野,放鬼權的理性論述此學問一馬,沒多利用辯證法,在思想層次上稍加著墨,開拓出更具人文觀的鬼權說?

 

抑或,人的智慧本來就不足,鬼的變化莫測又遠在神之上,在尚未觸及鬼權領域的深度探討前,但見去神權化的迫切感,已成最優先的階段性要務,其渾重價值既凌駕一切俗事,鬼自得靠邊站,繼續在陰陽兩端游移,飄盪於生死介面上鬼混個夠,直到天荒地老末日降臨方才罷休?

 

有沒有可能上述假設純屬繼起者一廂情願的自言自語使然,意在替「物競天擇論的截頭削尾,把上神下鬼此塵世兩極統統摘除的人類沙文主義優越感」緩頰?只因為,既不崇神又何須畏鬼,當連口中唸唸有詞「神愛世人」的天國諸仙,都要屈服於科學旗令的招魂術,結伴翩翩下凡,和人滿為患的吾輩平起平坐了,哪來多餘的博愛座,供不入流的鬼之屁股輪番休憩?

 

此話乍聽之下似很合理,但再細究下去又會發現,也許人之生而怕鬼此最大心理罩門,才是人之所以想遠離鬼的癥結所在,否則神權落地後,香火依舊鼎盛,信徒絡繹不絕;反觀鬼仍是鬼,被囚禁於民俗迷思的黑箱中,永不見天日的相對異象又要如何解釋?

 

在科學萬能的新時代,以李院長為極致代表人物的知識菁英,還是沒有能力為不慎留白故不無遺憾的老師祖報一箭之仇,設局佈陷活捉幾隻現世鬼,好好驗明正身,甚至大刑伺候,予以剮肉解剖,非但藉此證明鬼之存有,果係千真萬確,也順道行個好,發揮科學家實事求是的專業倫理精神,把鬼的演化史之終極機密給徹底解碼,從而協助全世界的凡夫俗子,大舉揚棄過往畏鬼如蛇蠍的莫須有心理障礙,豈不是太棒了?

 

只恨望重士林的李大師,雖秉乎科學經驗法則的堅定信念,卻無以超越人類足跡仍未履勘的夢幻先驗世界,至多也僅能對個那麼一半而已,就是無法確信鬼之存在,但另一半呢,亦即,同樣也無法印證鬼之不存在,他還是莫法度呀。

 

然則,人何以怕鬼怕成個個都成小孬孬呢?真的是肇因於,李院長錯的那一半,因求證無方,致鬼之存有跡象無從被目睹,而心生畏懼嗎?

 

似乎仍只對一半。道理很簡單:誰又看得到台灣人最愛到處亂拜的神明?應該找不到半個鬼影吧,除非活見鬼起乩了,那又另當別論。

 

既如此,何故人會因害怕看不到鬼,紛紛畏而遠之;卻又在同樣的視覺官能底下,對也是看不到的諸神列像,反倒趨之若騖蜂擁敬之?

 

說穿了,到頭來真正的標準答案,八成就只剩那麼一個萬年不朽的制式口條:活人為何怕死鬼?因為活人怕死,更怕死了以後也會變成鬼,而那副鬼樣子卻連自己也不認識,然後呢,又撞見一狗票自己生前最怕看到的死鬼!倒楣透頂的鬼,只是被拿來當藉口罷了,人怕的是,看不到自己掛了以後,本尊的死相生就什麼模樣。

 

如果,人永遠長壽不死,別說大小惡鬼了,大概連原本高高在上的神之地位也不保了,因為再也不會有哪個笨蛋會鳥神!信不信由你,人就是這麼愚昧又傲慢,只要能讓自己永生不死,遑論祭神酬神拜神謝神了,就是連死鬼也會禿子跟著月亮走,沾光啦,被陽界法會焚香燃砲折金紙燒錫箔給整得暈頭轉向死不欲生,而其目的無非就只是為了滿足一堆俗物求個不死的福報,不然哪會有鬼月中元節眾生普渡眾鬼此等全球唯一僅見的怪誕俗務?沒錯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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