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不隨憤怒的節拍起舞?

 

 

 

美欣與祖望最近為了家務工作鬧得不可開交。美欣愛乾淨,東西喜歡物歸原位;祖望比較率性,不拘小節,家務事除了倒垃圾、割草外,其餘都不過問。兩人都是上班族。

自從小兒相繼出生後,家務事就成了他們爭執的話題。祖望的理由是,他賺的錢足夠養家,太太沒有必要去上班,既然選擇上班,家務事就要自己包辦;美欣認為,一個人賺錢,萬一被裁員,沒有安全感,兩人工作,比較穩當,既然她也工作,先生就應該多少分擔一些家務,況且祖望平日喜歡邀朋友回家吃飯,美欣張羅一切,打掃做飯,清理善後,因為體力透支,時有怨言。

最近,因為天花板漏水,水龍頭又壞了,要祖望修,他總是拖延,找別人修,他又嫌工錢太貴,望著滴水的天花板,美欣再也按捺不住,兩人爭吵,振振有辭,雙方理直氣壯,都覺得自己有理,兩個人都陷入了憤怒的情緒中。 

方先生受腿疾之苦多年,但拒絕就醫,最近腿疾惡化,方太太為此寢食難安,憂心忡忡,眼見自己先生的腿可能遭割鋸的命運,她從擔心到傷心,最後越想越氣,覺得他固執己見,不知死活,藐視她的感受,簡直是自我毀滅。

兩人為了是否就醫,時起勃谿,面對太太整日的嘮叨和「激烈」的關懷,方先生完全以沈默來抗拒。越是如此,方太太就越覺得自己有責任要「喚醒」執迷不悟的對方,她日夜以疲勞轟炸的方式,積極展開「援救」的工作。

她節節逼進,他步步為營,兩人你攻我守,你進我退,翩翩起舞,跳起與人類同樣歷史悠久的憤怒之舞。 

這些故事十分耳熟,故事中的人物、內容、情節或許不盡相同,但是仔細分析,無非是舊瓶裝新酒,老調重彈。憤怒之舞,是自有人類以來便有的一種普遍行為,人類跳了這麼久,卻無法突破僵局,宣告停止。

這種舞蹈含意複雜,愛恨交集,情意纏綿,一旦隨著節拍起舞,往往很難叫停。老實說,並不是人類殫精竭慮,智慧不夠,找不到對策。

問題出在我們喜歡把責任歸咎對方,認為是別人不肯合作,固執己見,只要對方能先承認錯誤,不再找麻煩,自己這邊很好解決,一點問題也沒有,對方不胡鬧,事情就會有個圓滿的收場。 

因此,我們常聽到雙方爭吵後,總是說「他簡直是我行我素,不可理喻!」、「要怎麼說,他才會聽得懂!」、「他每次都是這樣歇斯底理,無理取鬧!」或者「唉!真是秀才遇到兵,有理說不清!」當然,自己一定是那個有理的秀才。

任何人都知道黑羊白羊禮讓過橋的故事,也會勸別人要「退一步海闊天空」,可是,只要憤怒之舞的音樂聲一響起,對方稍微有點風吹草動,我們就不由自主地又開始,「以眼還眼,以牙還牙」地跳個不停。 

我們把精力放在檢討別人的錯誤,雙方堅持己見,互不相讓,唇槍舌戰,爭來爭去都是為了一個「理」字,可是沒有想到往往贏了道理,傷了感情,甚至失去婚姻及友誼。

我們一味地想改變對方的舞步,而絲毫不願停止自己的節拍。結果是兩敗俱傷,什麼也改變不了,只有繼續精疲力盡地隨著憤怒的節拍起舞。

連迷宮中的老鼠都知道,如果一再地碰到死胡同,要改變路線,調整方向,為什麼萬物之靈的人類,卻老是犯同樣的錯誤? 

雞同鴨講為何而吵?
何莉.樂納博士(Dr. Harriet G. Lerner)在她的暢銷書《憤怒之舞》(The Dance of  Anger)中指出,多數人在憤怒時,都不斷地向另一方訴說自己的不滿及對方的不是,往往忙著反擊、發洩,而聽不到自己及對方的聲音,一旦陷入情緒之中,就失去了自我觀照及反省的能力。

而且許多人所謂的「溝通」,也只是企圖改變對方的立場和想法,或是不斷地告訴對方他錯了,而不去傾聽、探究對方行為的動機和理由,更遑論利用怒氣,找出自己的盲點或是學習接納並尊重對方了。 

她的建議是,先要認清「為何而吵?」、「真正的衝突是什麼?」我們一旦遭到攻擊,往往還摸不清狀況,就忙著開始反擊,「雞同鴨講」盲目地爭個不停。

譬如前面的故事中,方先生、方太太爭吵真正的原因是,方太太擔心先生的身體狀況卻又無法表達她的憂慮,藉由不斷地攻擊及謾罵都不能打開這個僵局,因此她接受樂納博士的建議,換個方式「動之以情」,把自己內心的恐懼及對他的關心坦白說出,爭取對方的了解和同情,她只陳述自己的問題,而不再企圖改變他。

這一招果真有效,方先生聽了,大受感動,他也欣然地以「太太不能沒有他」為由,接受醫生治療。 

因此,雙方如果長期為某事爭執不休,老是在兜圈子,最好能花點時間,冷靜地將自己的思路理清。

問自己「為何生氣?」、「生氣有用嗎?」、「如果不能改變別人,是否就全盤接受或是尋求自我突破?」、「這樣子兜圈子有何意義?傷來傷去都是傷到自己」、「那些事情可以改變,那些事情是無能為力的?」因為我們老是要做一些,企圖將橘子改造成蘋果的事情,而為此煩惱不已。我們也錯認對象,好比手錶壞了,不去修錶,反而生氣地對它鎚打不已。我們為此無謂地浪費了我們的生命。所以一定要正本清源,找出問題的根源。 

然而,要找出毛病出在那裡也必須懂得一些聽話的技巧。這裡的學問也很大,尤其是一個家庭的爭執,往往會把第三者捲入。

譬如太太如果說:「你最近應酬這麼多,對你兒子一點責任也沒盡到,你兒子好像是個沒有父親的孤兒。」她心裡面的話是「我很生氣,因為被你冷落」另一位先生因為太太高就升遷,他對太太說:「我鼓勵你發展事業,但孩子真的需要你在家,我不希望你忽略了孩子和家庭。」其實他的意思是「你事業心太重,已經威脅到我,我怕會影響我們的感情。」 

離開現場暫時迴避

人在冒火時,千萬不要打鐵趁熱,為了逞一時之快而口出惡言。如果發現情形不妙,戰火即將來臨,記住!只要有一個人停止節拍,憤怒之舞就無從跳起。

而那個人就是我們自己!因此要當機立斷,向對方告假,誠懇地說:「對不起!我的看法和你不太一樣,我需要一些時間,好好想一想,這個問題,我們改天再談,好嗎?」人生氣時,多半會雞蛋裡挑骨頭,或是翻翻舊帳,這時須冷靜一下,如果兩人強行爭理,也說不出什麼好話,反而搞得雙方灰頭土臉,烏煙瘴氣,最好三十六計,迴避為妙。 

消除怒氣昇華轉化

對於如何消氣,專家們有不同的看法。有的建議不要把氣壓抑在心,氣一來就要快一點將它適時適度地發洩出去,所以有人打枕頭、踢皮球、吼叫、坐雲霄飛車等;有的則教人將它轉移,找個朋友談談,看看電影,聽聽音樂,打打球,分散注意力;另外有的,教我們接納它、觀照它,然後將它轉化成有用的能量。 

一行禪師教人們在生氣時,利用觀照出入息來訓練自心。入息時,清楚現在是在生氣;出息時,告訴自己這個感覺將會過去。

入息時,心平靜下來;出息時,堅強地足以照顧自己。在觀照呼吸,了了分明之中,慢慢地我們會發現問題的根源,趁心結初萌,力量還不大時輕易地將它轉化。 

超頓法師(Thubten Chodren)在她的著作《你的心是何種顏色?》(What color is your mind?)中,也提出許多轉化的方法。 

在氣頭過後,把當時的情況重想一遍,反省思惟,避免將來遇到同樣情形再度發怒。

有些人生氣是因為受到傷害,心理不平衡,要轉化氣憤為慈悲,對他生起同情心。

把人與行為分開,此人犯錯,是行為有偏差,並不是這個人是壞人。人人皆有佛性,皆有善根。

別人的批評、指責,如果符實就這樣想,「他說我臉上有鼻子,而我真有鼻子,既為事實,沒有理由生氣」;如果不符實則這樣想,「他說我頭上長角,而我頭上本來沒有角,所以不必因為他的誤解而生氣」。 

生氣只是生氣,它是一種情緒起伏,無常性,如海水之浪濤,終會過去。看著它,知道它,並了解它不是我,我是因緣聚合無一實體,根本沒有一個被罵的對象。

心平氣和雙向溝通

等事過境遷,大家心情穩定時再進行雙向溝通。兩人先講好,譬如每人輪流說半小時,另一方只聽不說話,聽時要真心傾聽,而不企圖改變對方,盡量用第一人稱的口氣,學著說「這事發生後,我的困難是……」,只陳述自己的問題,絕不批評對方的不是,不要說「你如何如何……」。儘量說「我的感覺是……」、「我以為你……」、「我害怕……」、「我希望你能……」。

不用教訓、嘲諷、恐嚇、埋怨、命令、警告、定罪等,貶低人格損傷自尊的言語,坦誠清楚地道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及真正的需要是什麼。雙方不要再玩語言文字的遊戲,而互相猜疑,與其說「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心意!」還不如說:「我真正的心意是……,我希望你能做……」。

即使是相處到老的夫妻,也不一定能猜透彼此的心意,不是每個人都能善解人意,洞察人心。 

人心不同各如其面,角度不同,正好幫助我們看到事情的全貌。更何況,每個人生活層面、背景性格都不相同,有其侷限性,不可能面面俱到,盡如人意,看法不同並不表示誰對誰錯,不要在對錯上做文章。

萬一別人發火時,也不要否定他的感受,尊重他有生氣的權利。但是,雖然一方有權生氣,並不表示另一方就是他的出氣筒,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。 

最後我們再回過頭來,看看美欣與祖望的爭執該如何化解?這兩個人之中,究竟誰有問題?現在如果你是美欣或祖望,該怎麼做?

同情美欣的,或許會認為祖望太自私,是個標準的大男人主義,問題是出在他身上。有些人可能認為兩人一個願打,一個願挨,美欣太能幹了,把丈夫寵壞了。

家務事本來就很難斷誰是誰非,這完全是個人的感受。樂納博士指出,許多人登門求教,一開口就一股腦地陳述對方所有的罪狀,認為問題出在別人身上,她分析說,若從祖望的角度來看,似乎他還沒有遭受到心理上的困難,因為他對現狀滿意,也沒有什麼憤怒的情緒,同時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及能做的是什麼,問題是美欣不滿,但仍無法理清頭緒,又沒有勇氣做什麼改變來化解心中的憤怒,所以真正遭遇難題的,其實是美欣。 

樂納博士建議美欣重新思惟,找出問題根源,尋求解決之道,只對自己負責,不要再把焦點放在誰是誰非的爭論上,或者將問題一直歸咎於祖望。美欣終於勇敢地走出了第一步。

她趁祖望心情好時,心平氣和地把自己的困難及決定告訴他,她說:「祖望!我有個難題,沈重的家務使我筋疲力盡,脾氣暴躁。再這樣下去,我不但會崩潰,也會病倒,家務事我得重新調整一下。」美欣接著清楚扼要地告訴祖望,她能做的是那些事,也希望祖望能幫忙家務!美欣一反常態,既沒有人身攻擊,也沒有拿他跟別人比較,她只是把內心的困擾坦誠道出。

祖望聽了說:「我看別人的太太做家務事也是挺好的,不像你這樣。」美欣冷靜地回答:「我不是別人,我就是我。」 

兩個月後,祖望依然故我,他還是只倒垃圾、割割草。美欣雖然嚷嚷,仍然家事全包,兩人一點改變也沒有,她仍期望祖望能自動幫忙,她還是把焦點放在祖望身上。

樂納博士再次提醒她,不要企圖改變別人。這次美欣下定決心,她開出一張清單,列出自己願意負責的項目,譬如她十分在意客廳、廚房的整潔,這兩個地方,仍由她負責,至於祖望的書房就由他自己清理;如果祖望的朋友來訪,她樂意幫忙,但只負責打雜及招待客人,不再像過去掌廚買菜。一個星期,有兩、三個晚餐,吃的比較簡單,不像過去那麼大費周章。 

美欣終於明白如何節省自己的精力,她變得比較開心,祖望冷眼旁觀,知道她這次當真,言行合一,也慢慢開始做些家事,洗洗碗。

雖然美欣看不慣他洗的碗,但是她什麼也不說,讓祖望自己來。美欣的改變是出自於一種自我的覺醒,完全不是衝著跟祖望作對,她全然了解自己的需要及能耐,也明白改變事情只有從自我改變做起。因此,她不再隨著憤怒的節拍起舞。 

憤怒是個最容易被人誤解的情緒,處理起來十分微妙。我們既不能盲目地壓制,也不能胡亂地發洩。

當它來臨時不要害怕,也不必急於找尋消氣的方法,我們應該冷靜地觀照它,藉著它作為了解問題根源,激發自我認識和突破的一種動力,並在僵化的境遇中尋求轉機對症下藥。

如此一來,憤怒不再是個可怕的情緒,它與喜悅相同,是我們身體裡自然生起的能量,它警示我們「再不改變,危機將會來臨」。

因此,當憤怒再度造訪時,請勿壓抑、害怕或厭惡。不妨以一種輕鬆平常的態度,訓練自己,了了分明的觀察,耐力地傾聽和溝通,最後,找出根源加以解決。

這樣,憤怒反而帶給我們的是一個自我清明與覺醒的轉換。從此我們可以做自己的主人,決定自己的舞步,不再追隨著憤怒的節拍翩翩起舞了。

文摘自/琉璃光雜誌/劉向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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