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 最難說的謊是 我喜歡你 】
 
有心練習的話,首先需要掌握的是表情。表情由臉部肌肉和眼神組成,儘管只是小小的範圍,即使用上體操選手的毅力,在鏡子前面反覆翻騰操練,也大有可能在上場的時候意外失分。
 
真心喜歡誰的時候,眼角眉梢的配置,就是你假裝喜歡的時候,壞事的線索。
 
常常以為能夠自主擺放出誠摯的表情,但這事遠比想像中難,遠遠地難上許多。
 
眉毛的高度與笑窩的深度即使控制得精準無誤,下一個要克服的難題還有眼裡的亮光。
 
喜歡一個人的時候,瞳孔所閃耀出來的光,比顏面肌肉更難定位,沒有任何一堂人體解剖學可以告訴我們,那道光來自何處,卻也沒有人情願主張,這道無法顯示於科學實驗的光芒並不存在。
 
要是喜歡一個人,眼底卻黯如死墓,那是說不過去的,最接近理想的做法,大概是先騙過自己真的喜歡對方,再說出精緻的擬真情意,像最出色的演員那樣,放上一張熱血得恰到好處的面容,增減一分,都成嘴臉。
 
然而現實裡的謊言未必都以「編織」作為動詞,仿真畢竟是藝術,工序繁瑣不易盡善。
 
這世上隨興所至撒放出來的謊,比五穀雜糧穿過腸胃化成的屁還多,其中最容易得逞的終究還是「我喜歡你」。
 
說「你一點都不胖」很容易吃癟,但是說「我喜歡你」的撒謊選手們倒是紛紛完美落地,9.5分、9.8分、10分,評審拭淚,觀眾起立鼓掌。
 
因為我等著被喜歡已經太久了,在寂寞裡彷彿等了88個一生,任何表白我都情願當真。
 
在你還沒明白自己喜歡上的是甚麼以前,我已經確信,蒼渺天地間終於有你一人,看穿我的革囊眾穢,識出我十足真金的內在美麗。
 
謊的壽命,要是能和人的一生一樣長,能省下不少感傷。但人世哪得這麼平淡,要不是說的人,要不是聽的人,總有一個先看清楚,雙方關係的起始來自一個謊。
 
素日追求熱鬧大方的人,不可能欣賞淡漠彆扭;而算計利益得失的人,不會投資沒有潛力的交易。福爾摩斯說,排除一切不可能以後,剩下的結論儘管多麼無稽,都是真相。
 
當兩人的關係走到處處與「喜歡」相悖,唯有「你的喜歡只是謊言」這個命題成立之後,一切才終於合理,那是不如醒來的時候。
 
一醒來,我才終於留意到你的表情並不是喜歡。本來,眼看著你一向追逐仰慕的是些甚麼,我就該要知道自己不在你的方向裡,只是,一心要讓我相信你喜歡我的那個你太過燦爛,我一時間看不真,才與你攜手走上這麼一段顛簸彼此的路。
 
你我圓成了一個謊言,我們曾經很開心,但是到這裡就可以。
【 文/江鵝〈戀愛怪談系列〉 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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