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情霸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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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（圖／棉花糖） |
文／關懷寧
她盯著醫師的嘴唇歙張，卻聽不見任何聲音。她忘記自己如何來到這兒掛診、等候、看病，手臂的皮膚因為冷氣的密密吹拂起了疙瘩。她咬牙鎮定，屏氣凝神地回想，還是沒辦法找出答案。
答案？她日日夜夜試圖理出頭緒，把生活畫成分鏡，一顆顆鏡頭去剖析，究竟哪裏出了差錯、招惹了誰？究竟那些蔓生的問題、阻礙、挑戰從何而來？
「ㄏ小姐，不如我們來談談妳在工作上面臨到甚麼樣的壓力？」
喏，不值得談吧！落入四處皆柵欄的動物園底層，弱肉強食的生態逼得每個人都畸型進化，從猿人恢復成四肢跳躍的野獸，亂吠亂咬，血肉糢糊，瞄準她如人肉槍靶，每顆子彈都不偏不倚落在身上。冷嘲熱諷無所謂，咆哮斥責無所謂，但公司議論流言，出言誹謗，電子郵件寫著不堪入目的文字副本給所有人……雞蛋裏挑骨頭，棒打落水狗，每個單位露出尖銳眼色如噴漆塗鴉畫在她容顏軀幹……嗡嗡的噪音傳來，像螺絲鬆脫而嘶嘶傾軋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雙手顫抖，口中一長串抱怨如連環砲珠。
「目前職場霸凌叢生，有超過五成的上班族都曾遭遇過類似狀況。大概區分成言語、人際關係、不合理加重工作或漠視表現，以及精神壓迫等等。妳有試過跟主管、老闆溝通，或是改變工作態度、方式？」
「沒用，我沒用。」
砰！她像面對青春期初經來時被後座的男同學厲聲斥笑的態度，卑躬屈膝地坦承懦弱，蜷曲在無人聞問的角落自怨自艾。
其實剛開始她很堅強，從不洩漏一點憔悴或殘留的淚痕。她出現的時刻精神飽滿，總是上緊發條的模樣。她瀏海整齊，妝容完美，針織外套上沒有毛球。她行走的自信姿態，用餐的輕柔溫吞，說話的沉穩態度，道別的真摯微笑。她甚至奉以和為貴作圭臬，相信人不愧我我不愧人……。
「這當中發生甚麼事了嗎？」醫者暖暖口音，她簡直奮不顧身、掏心掏肺想與之分享所有、傾訴所有，以為這樣就能赦免罪行、清洗罪孽。
有幫兇，有加害人。她知道公司守則明文規定不能談戀愛，遂待人客氣有禮，刻意疏遠男性同仁，堅決不表露情意、不跨越界線。只是，一旦進入體制內，種種人際眉角、權威勢力、幫派林立，關關都是考驗。防衛築得愈高，崩毀的機率也愈高。她習慣躲在天台抽菸吐悶氣，好幾次忍不住縱身一躍的念頭，是同部門的他適時伸出援手，是他靈敏跟蹤像貓咪趁隙推開自己的祕密空間登堂入室，宣稱會帶領她、拯救她、庇護她。
承諾和謊言同為孿生兄弟，她終於領悟了！
「我們先試試看這幾種藥，下次若有進步，我們再來調整，好嗎？」
她起身，彷彿聽見腳鐐鏗鏘響，慢慢、慢慢地，拿起手機按了封簡訊給他，「分手吧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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