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音樂與人】 你的背影，慢走不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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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陳玠安 圖◎阿力金吉兒
大家都叫他昇哥。
圖◎阿力金吉兒
地點有點詭異，一家不中不西的餐廳。菜單上面什麼都有，但看起來都很糟，桌子油膩，地板潮濕。我跟昇哥有半小時時間聊天。那時候他發行了新專輯。一張我覺得多數人都不會買的專輯。
我很喜歡這張專輯。它嘲諷但不犬儒，就像這十多年來，昇哥在做的事情。「把悲傷留給自己」，他真的做到了，現在的作品裡，我聽到的是一種無盡與無奈。全世界似乎遺忘了他，不過這沒有使他遺忘自己。他做了一張沒有真實樂器的專輯，就只有他跟編曲製作搞定一切，兩個人名打在封面，怕你不知道似的。
我的第一首昇哥是〈發條兔子〉，原因是我當時很喜歡《發條橘子》，兩者關連其實不大，但足夠吸引我去買這卡帶。始終最喜歡〈布考斯基協奏曲〉，當然也是因為布考斯基，不過不僅是如此：他唱「我的靈魂簡直像是被一支部隊架走」時，那醉漢般念唱之誠懇與違和，讓最後「騙取我愛你」的吼叫顯得沉重而真實，到達很過分的地步。
我一直覺得他好邊緣，多數人都希望在跨年演唱會上聽到〈鼓聲若響〉等金曲，但他現在做的事情就已經不是那些。當昇哥在我前面凌亂吃著很抱歉的三明治時，我畢恭畢敬地問他問題，比方說，就是比方說的那些問題。「你這個人太哀愁了。」他居然這樣跟我說，而我也相信了。「你是什麼星座的？」誰訪問誰？
於是，我放棄迂迴，「你的創作近年來娛樂性超級低，傳唱度趨近於零，你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什麼？」這下，他抬起臉，用一種介於宿醉與鄉愁之間，還是綜合的表情望著我，那是中年還是孩子，是成熟還是幼稚？我於是更確定，這個世界跟他自己所留給自己的孤絕感，一直上演著，他不是不在乎，而是無法在乎更多。不然他會什麼都不是。
從鄉愁到籌備中的延安專輯，六張犁捷運站跟排骨麵，一路到海岸斷崖附近的古早民宿，話題違和得一點也不違和，就是他的人生觀。所以，他的音樂會變成這樣的商業自殺，不教人意外。我感覺不到他是快樂的，但也不悲憤，昇哥只是很確實地講著他所確定的一切。有時候帶著，一點偏執；那偏執滿可愛的，尤其當我覺得，多數人的偏執並不可愛，相較也好絕對也好，那明確中年男子自景自境，讓我莫名認真起來──一邊聽他說「我才不是前輩，為什麼要給他們建議」，腦海浮現的，居然是愈來愈常一個人到林森北路的居酒屋，坐在吧台，喝著其實不是很重要的東西，反正是酒精的情況。
送他離開，我還是要說謝。他有一種被遺棄的倔強，還是其實那個遺棄非常倔強？當一個人有著強大的靈魂，世界未必承載得了時，誤會一定不會少。不要裝，人都在意誤會，就看怎麼面對。「不用客氣啦，給唱片公司請客一下。」當他突然輕鬆下來，略帶靦腆說著這話，一面把頭上的帽子拿下，我真覺得他勇敢無比，原因大概是，我自己也覺得，其實我也是勇敢的吧。也只能這樣想不是嗎？確定自己被世界的某部分給徹底拋棄時，得到的自由，遠比自己想的更多，自己要不要而已吧。
這是我這個年代的昇哥，我也只需要這樣的他。今年我會去看他的跨年演唱會，這會是我的第一次。我想要遠離文藝青年搖滾客的姿態，放下某些傲慢，去做一個真正自私的人。跟誠懇沒關係，這只是迎合著內心的希望，是自私，就自私。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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