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 急診室二三事 】
急診室是人性的試煉場，不管多麼勇敢的人，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難，尤其攸關生死，都會雙手合掌，同心為家人祈福。
然而若已被恩主寵召，也只能默默接受。因為我們無法改變生死，卻可以選擇勇敢而寬心面對……
身為導師的緣故，平日教課之餘，也常因為學生偶有意外，要親赴急診室，目睹最血淋淋的第一現場。
一天，學生小禎臉色慘白，說話近乎語無倫次的來找我：「老師，可以陪…我…去一趟…醫院嗎？」
原來是剛接到父親跳樓輕生的訊息。一個十六歲的孩子，像一棵剛發芽不久的小樹苗，卻要承受如此重雷轟頂。我立刻握緊她的手說：「不要怕，有我在！」
到急診室時，見到其父頭骨破裂，眼睛半開半閉。
一群人圍著她問：「這是妳爸爸嗎？」只見她淚流滿面，猛搖頭，就衝出急診室。我知道這打擊不是剛失去母親兩個月後所能承受的。
我追出去告訴她：「爸爸已到一個無病無痛的世界，他知道妳是他最疼愛的女兒，一定可以堅強和他告別！」
後來她陸續寫了許多信，要我陪她「燒」給爸爸，說她會和弟弟一起慢慢長大，不必掛心！
我知道這一封封的信件，充滿煎熬、不捨甚至無助，但是她選擇以寬恕化解心中的問號。
也讓自己在風雨中不畏風雨，在橫流中不懼橫流地勇敢度過！
又一次，學校大門口旁的工地施工，連日豪雨，將那兩個坑洞填滿。四個頑皮的大男生竟利用午休時去游泳。
沒想到只是玩笑式地在學游泳，不到半小時竟斷送一條寶貴的性命。當我趕到急診室時，那平日紅暈的雙頰已轉為紫黑，冰冷的身體直挺挺地躺在那兒。
法醫正要驗屍時，他母親趕到，只見她一把抱住兒子，淚水撲簌簌滑落，並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下覆蓋在兒子身上，口中喊著：「亦呈，媽媽來了，不冷，不冷喔！」大約三十分鐘後，大體必須挪移。
我緊緊握住她的手，環顧四週的床位，有許多正在和生命拔河的哀號聲，瞥見愛兒尚有一隻半開半閉的眼睛。
她問我：「亦呈就這樣走了嗎？」我說：「沒有，他已經化成天上的小天使，現在開始換他來守護媽媽。
他平常雖然有些頑皮，但是我知道他有一顆柔軟的心，他最不忍心媽媽傷心！」
我拿起手機打開亦呈昨晚傳給我的最後一封留言：「謝謝老師的鼓勵，我一定會努力考上警專，讓媽媽不用再替我操心。」
在凝結的空氣中，我們聽見隔壁床的母親哭喊著：「他才十八歲，肝臟脾臟破裂，以後要怎麼活？」
我和亦呈母親交換的眼神中似乎有了共識，最後她以顫抖的手簽下器官捐贈同意書，這份艱難的決定能夠完成，相信是另一個母親的無助打動了她，以及和愛子心有靈犀的感應。
歲月遞嬗，陪著小禎燒給父親的信，已漸漸改寫給老人院的關懷信所取代。
亦呈的母親收拾起悲傷後，加入泳訓的行列，現在假日還是一名游泳教練，及水上急難救助的志工。
生命的無常帶來一次一次的措手不及，但也在歷練中，使我們學會勇敢的面對，化小愛為大愛，化遺憾為祝福。
如同潺潺的河水，只要源頭還在，將會有活水源源不絕，長流人間。
【 文 ／ 何佩梅《 人生作業簿 》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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